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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程开始于难得的晴天。

这里是烟雨路，名字是极好听的。左侧是重庆有名的地标喜来登酒店，而我要去的筒子楼，则隐藏在右侧的诸多居民楼中。


▲ 烟雨路

往前走，会看到一处石碑，底座写着海棠溪入口。石碑右侧的路标上，则清楚地标注出筒子楼的方向。登上台阶，远处渝中半岛的瓶瓶罐罐在晴朗的阳光下一览无余，俨然一副现代化大都市的模样。




▲ 路标与台阶

但这只是第一段台阶。继续往前，大约还需要再辛苦地攀登三段。街巷一旁是各色餐饮店和小饭馆。来往的行人相互打着招呼。且多以赞美天气为开头语。就连小猫也兴奋地凑了过来——虽然很快，它发觉还是躺着晒太阳更舒服。




▲ 人与猫

巷子尽头，是最后一段令人窒息的台阶。待我艰难地爬上去，才终于在左侧看到了传说中的海棠溪筒子楼。


▲ 左侧是海棠溪筒子楼

在走红以后，筒子楼似乎开展过一次修复和更新。外饰面的小青砖和木格栅显得颇为干净。电影《少年的你》的海报，张挂在建筑外侧的平台上。而朝右侧看去，则可以将整个渝中半岛的天际线纳入眼帘。

我很高兴，如果网络流量能够真实地促进存量空间的优化与翻新，改善居民的地方环境，那这样的网红似乎也是颇有价值的。


▲ 平台上的海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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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事实上，当我真正踏入筒子楼内部时，这样的想法很快便被推翻了。

我可以很确切的说，所谓的建筑翻新，更多只是对外立面的形象整治而已，而内部除了抹了一层白漆以外，大体上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：马赛克贴面被日复一日的雨水冲刷，留下黑色水痕；


▲ 马赛克贴面

地面上残留着积水，暗示着水管已经破裂很久，以至于将墙脚的白漆都腐蚀脱落了；


▲ 积水的地面

消防管道粗暴地穿过墙体，留下许多碎石；


▲ 穿墙而过的消防管道

各种电线则揉成一团，直接裸露在人手能够够得着的位置。


▲ 捆成一团的电线

不知哪户人家，勇敢地将某种蔬菜张挂在这样的环境中，显得意义不明。


▲ 蔬菜

筒子楼的名称，来源于中间八角形的幽深天井。但即便在天气如此之好的今天，阳光也只能勾得着最高的三四层，再往下，便愈发地沉入昏暗，将人囚困其中。






▲ 八角形天井

与当下惯用的楼梯形式不同，联系每层的单跑楼梯并不首尾相接，这极大地增加了流线距离，但却误打误撞地使得这个天井在形式上富有特色。斜向的梯段配合横向的拉结梁，构成了“Z”字形的线条符号。如果有人吹捧这里富有科幻感和现代感，那多少是和这个理由相关的。




▲ 楼梯与天井

为了将整栋楼都完整地观察一遍，我决定先上到顶层，再逐层向下。当然，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我觉得有点阴冷。可不论我怎样捕捉，阳光在筒子楼内留下的痕迹始终十分有限，仿佛楼内有一种看不见的屏障，将大量的光线隔绝在外部。




▲筒子楼中的光影

走到最顶层，金灿灿的喜来登酒店像方尖碑一样富贵地伫立着，令人觉得遥不可及。


▲楼顶的喜来登酒店

而越往下走，空间便越觉得幽暗和闭塞。眼睛所及之处，大体上都由各种线条所分割，形成某种独特的空间美感。这大概便是外来者想要捕获的东西吧。如果拥有逃脱的权力，那么被短暂地约束也成为了一种具有诗意的事情。


▲走道看向天井

虽然海棠溪筒子楼成为了所谓的网红景点，但实际上内部也是相当冷清的。更多在这里出现的，是带着摄影装备的年轻人们。他们结伴而行，沉默地微笑、摆拍。或有压抑内心的兴奋，低声讨论几句。但大体上没有破坏静谧的氛围。


▲一对拍照的男生和女生




▲又一对拍照的男生和女生

至于这里的住户，则大多是同样沉默的老年人。不过与年轻人不同的是，他们的沉默来源于更深层次的无话可说。


▲走上台阶的老人

对他们而言，这里没有所谓的烟火气、没有想象中激烈的青春与浪漫的爱情，它不过是一栋上了岁数的老房子而已，老的有点走不动道儿了，便只好被甩在后面。

但遗憾的是，并没有人来拉它一把，而只是由衷地在一旁，用“记忆”或“传统”等词语赞美它的迟钝与破败，并借此将这种颓废感艺术化与合理化。




▲筒子楼一角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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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此，有些住户采取了抵抗的态度，并具体为对走道空间的争夺。有的是象征性的，比方说在入口处铺贴一小块瓷砖，以作为对个人领地的标识；


▲入口前的瓷砖

有的则是实打实的空间分隔。这种分隔方式，比较温柔的，是用不锈钢的铁门将楼道围住，并张贴告示进行解释；


▲不锈钢的铁门

相对粗暴的，则用纸板进行拦截，或者是直接将杂物堆积在楼道中，这种杂物甚至可以堆满半圈走道，就像战壕一样，层层叠叠；




▲纸板或杂物堆积

当然，最有效的方式是直接用墙将其围合：条件有限的用木板隔墙，有些则直接砌上砖墙，并同样刷上一层白漆。




▲木板墙或砖墙

但总体上，这种抵抗方式并不影响年轻人在这里进行拍照留念。

对于他们来说，这层不给拍，换一层便是了。因为与住户不同，外来者更重视空间的符号价值与象征价值，并以此实现自身的身份建构。这使得这种拍照行为呈现组织化和商业化的倾向。许多跟拍写真的二维码被胶水黏在走道上。

上面打印的图片很漂亮，像梦境。


▲真实与梦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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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往下走，拍照的人便越多。对于每位外来者来说，天井底部都是他们“朝圣旅途”的终点。


▲楼底的年轻人

不过虽然天井的唯一入口，是后期人为拆除所得，但每队到访者都是很守纪律的。每次走入天井的人只有一对，其他的则自觉在外面等候。

我大概目送了十几队的拍摄者来了又走，大家的拍摄思路大体相仿：走到中央，然后抬头注视着天空，仿佛这处天井是一处神迹，存在着上帝的显灵。




▲打破的砖墙 / 天井中的拍摄者

他们究竟在看什么呢？


▲天井仰拍

毫无疑问，这的确是震撼的。狭长的天井将天空约束为一个八角形的象征符号，沉默地注视着井底的人。

它似乎直接通往宇宙，似乎，可以解答所有问题。

但遗憾的是，当人们习惯于把目光投向远方，便很难再看得清脚下的情况。烟头、塑料杯、纸巾等垃圾遍布井底，修建改建的砖石瓦砾被堆积在角落。你甚至可以看到许多动物的粪便，因为人不小心的踩踏而糊的到处都是。




▲井底的垃圾

因此，最神圣的光线下，照射的反而是最凌乱和肮脏的凡间，这着实是一种俗套的讽刺。


▲天井仰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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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了海棠溪筒子楼，旁边的喜来登酒店又一次快乐地出现在眼前。远处的高楼大厦依然耸立，它们象征着城市的现代化改造与经济发展预设的美好与繁荣。


▲渝中半岛的天际线

我回过头去，想寻找那可怜的筒子楼，却发现已经无法辨认了。


▲无法分辨的筒子楼

天空飘着许多风筝，愈飞愈高。一架飞机从中穿过，不知道要去往何处。


▲飞机与风筝


本期原创 / 尤加利叶
# 重庆大学建筑学专硕研究生。桃金娘科，桉属植物。耐寒不耐旱。成长较快，以奶茶浇灌。喜清新素雅，花语是恩赐。

编辑 / 白雎   审核 / 尤加利叶、